才过了一个无梦的傍晚,一大早,警察就来登门拜访了。
正在洗漱间,含着牙刷漱口的我不得不赶在纱里奈应门以前解决掉所有事,接着去应了门。
站在门外,摘下帽子抓在胸前的是我熟识的,福井这一片的警长。一般会主动拜访我的对象,基本都是有求于我的这种级别的地方警察长,居多的要求是关于家庭或他们的个人利益。油得发腻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那个,狩间准尉,这是在休假吗。」
「啊,姑且是在休假,进来坐坐吗?」想来是看到了我还没来得及打理的休闲服,优先表达了歉意的警长意外的没引起我的反感。
难以接受我的盛情邀请,很干脆地拒绝了:「不不不,不必这么麻烦了。就是稍微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很快就要回去处理事情了。」
「但说无妨。」
「就是关于您很久之前交代过的事情。我们啊,竟然在大街上捡到了这种东西。」像是对藏在身后的东西感到恶心一样,面色不善地把女孩拉了出来。那家伙,果然是纪子啊。正害怕着,躲在警长的身后,连正视我也做不到。然后得益于警长的毫不遮掩,女孩脸颊和脖子处,一些**出来的部位遍布新的伤痕,「被发现的时候就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由于检查出来是『感染体』,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之前收留她的员警也完全是被这种东西欺骗勒,我们可差一点就给她做笔录了。」
「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吗,『遇到感染者,由于没有相关处理机构,最好送到我这里来』,是指这件事吧。于是就送过来了吗。有劳了。」
「因为这种东西最好还是处理掉啊,横竖都是危害社会程度最严重的罪犯。毕竟让怪物和怪物之间同类相残,圣女阁下还真是用了相当妙的计策啊,这样的话就连垃圾都能好好地利用起来了。」
「啊,不,不要!」被警长拉扯向我的方向,纪子的神经终于在我冰冷的注视下崩溃了,她哭叫着想要向后逃走。
「这家伙,吵死了。让准尉见笑了啊。之后想要怎么处置都随便您了,毕竟对这种东西,也至今没有颁布过什么保护法。那么,我告辞了?」警长赔着笑容,把『麻烦』硬塞给我之后,搓搓手心准备离开,「那么,狩间准尉,祝您假期愉快。」
「这样啊,多谢了。警长,我就收下了。」
把手按在哭闹的纪子的肩上,目送眼前的门缓缓关闭。
因为我的触碰,纪子畏缩了一下,哭闹逐渐转为啜泣。
不想让门口发生的事引来纱里奈,逼迫我进行不必要的解释,拽着她的头发拖进了楼上的我的房间,重重地锁上了门。
「逃去警局了?还是说目的是报警。」完全被看透了行动模式,被我丢进房间的中央的地毯上,跪坐在地的纪子做出了意料内的反应,「结果还是被送回来了?真是意料外让人惊喜的发展?」
「不,不是……我。」畏惧着,往远离我的方向连滚带爬。
我缓步走近她,五指扯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向上提起:「我说过了,不听话的狗,没有留着的必要。」
「不,不是这样的,请相信我……大人,优一大人。您也听见了吧,警察说的话,我是在街上流浪被他捡到的,所以……」涕泪横流地哀求着我网开一面,「我没有逃走,我也没有袒露过与您有关的事……我是被放走了,您,您也是知道的吧!」竭力做出令我满意的答复,为自己洗脱『逃跑』的污名,她这种奋力挣扎的样子倒是很令我满意。
「啊,当然。」这么轻易的口吻在她听来不可思议,「都已经做好如果你说『对不起』就立刻杀掉的那种『知道』啊。」
「咦,诶……」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您……不杀我了吗。」
「暂时没必要了。原因说来话长,没有解释的心情。姑且没有给你准备住的房间,就留在我这里好了。」
「请等一下,地下室……」
「不用住在那种地方了。」我说,「你这家伙,需要找间餐厅吃一顿,去理发店剪个头发,还要买点衣服。」
纪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会带她一起前往『利维坦』的会面,当然不是完全相信了她,而是需要一个冒险的决定,检验这些天来我所做的一切对纪子来说究竟称不称得上威胁。所以,理发店,餐厅和服装店就显得很有必要了,虽然我不认为在这几天能够把这个状态的纪子打理成什么养眼的样子,但考虑到她惊人的恢复能力,我想,恐怕到了出行的那一天,应该状况会好很多。
「您……请不要开玩笑,我……」语无伦次地述说着激动之意,纪子错乱般地正视我,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你也知道了吧,你们『感染者』,是没法融入这个社会的。」
想起了昨晚的经历,纪子的表情低沉下去,陷入了苦痛。半晌,沉重的点了点头。「只要……被发现是『感染者』,就像遭遇了瘟疫的病原体……即使,这种病菌根本无法造成伤害。」
「是啊,所以,想要逃离这里,找到愿意接纳自己的地方,是完全不现实的。」我说,「就连回到『旧纲』——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一名失踪数月生死未卜,且任务失败的刺客,他们会冒着风险收留你吗。这几个月,被调教成了间谍都说不定。」
「啊啊……是的……」
我越说,越重的郁闷就从天花板下压过来,让纪子喘不过气。
「先去剪个头发好了。」打断她的沉默,将话题推回正轨,我提出先去理发的建议,「……你这个样子,完全不能出去见人啊。不如我亲自来帮你?」
「优一,大人……」对锋利的剪刀和『我亲自』感到了畏惧,纪子没有明确的拒绝,但是害怕地缩了一下肩膀。被我视作『同意』。因为去到洗漱间,必定会碰到纱里奈那家伙,为了免除更多的好奇的眼光,我选择拿来剪刀,在凳子下铺了一块长毛巾,搬来一面镜子。给她在厕所洗净头发,弄干净身体之后雕琢发型。
「齐刘海?还是斜刘海,我倒是觉得齐刘海可爱。」
「优一大人喜欢的话……」手指不安地抽动了一下。
我轻轻托起她的脸蛋:「最好你自己说。」
「啊,齐刘海,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家伙的脸蛋稍稍红了一下。
「嘛,因为连这种东西都比较业余,希望你还是不要对成果抱太大的期望。」
剪刀小心翼翼的横过她额头的乱发。
「你会,听从我吗?」
「诶……?」
剪刀划过她眼球前的发丝,极轻极准地剪下。纪子哆嗦了一下。
「别乱动。」
「……优一大人,需要的话。」
「全都是违心话吧,欺骗我可没有好下场。」刘海稍微裁到齐平,且不会遮蔽双眼之后,我绕到纪子的跟前,观察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的感想。
「……啊,很可爱,谢谢……」镜子里,为终于干净清爽了一点的自己欣慰地笑了起来,「我只是,还没有做好追随优一大人的准备。我,并不畏惧优一大人开始对我的惩处,虐打,那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经历的。」
「……是吗。剩下的话等到你把自己的形象收拾干净之后再说吧。」帮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后面的头发,也根据她的意愿短至脖子处,「差不多了,上吹风机了?」
「嗯,好。那个,话说,想在两侧扎辫子。」
我绕着吹风机的线,端详镜子里的她:「两侧?」
「要是有头花就好了,我自己完全可以梳理……其实吹头的事也完全可以交给我,还是不要麻烦优一大人了。」
「很快就好。需要添置的东西说一声就成,到时候会带你去商业街。」
启动吹风机之后,我们的交谈很快就彻底泯灭在风声里了。吹干纪子的头发,让其变得柔软又蓬松之后,总算是见识到了纪子喜悦的神情。
「欣赏够了就上街了。」我整理了一下出门的装束,对她说,「很遗憾,没有什么适合你体型的衣服了。就稍微穿得宽松一点。」纪子十分瘦小,以至于穿衣后还是感觉有点营养不良,虽说带出去倒不会被认为是虐待儿童的家伙,但我更担心的是会被当成和儿童约会的恋童癖才对,所以,表现得更像父女一点对我比较有利。
于是,给纪子换上了我初中时候还没扔掉的篮球队的服装,原本计划穿着这套衣服去参加市篮球赛,结果由于初中期间身体不适,耽误了比赛,最终与胜利失之交臂,最后也退出了篮球队。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纱里奈不再藏在我房门的外面进行窥探,这也导致再她进厨房做饭时,我带着纪子轻松出了家门,骑上车库的自行车,让纪子在后面抱着我的腰,我们向服装店进发。
走进富丽堂皇的服装店,纪子躲在我身后,第一次被琳琅满目的衣服吸引,咨询了导购,让她试穿了两条连衣裙后,纪子选中了一条及膝的,有白色蕾丝花边的白色连衣裙。发带也选了白色和蓝色两款,因为打法类似蝴蝶结,倒意外地惹眼。
「很可爱呢。」掌心相对的双手搁在耳侧,导购温和地笑了起来,「是您的女友吗。」
「是侄女。」
「啊啦啊啦,真是不好意思呢,因为您看上去相当的年轻。」女性捂住嘴,向我表达了歉意,「因为侄女的脸蛋很可爱,感觉穿什么都很合身,还需要继续试穿吗。」
纪子羞怯地提起裙角,足上的鱼嘴草编凉鞋相当合脚。连衣裙也在腰部最合适的位置处用腰带系拢,果然修身款对女性来说是相当友好的衣服款式。
「还要试穿吗。」我叩问了纪子的主见。
「可以吗。」战战兢兢地往我的方向看来,得到准许的纪子弯起嘴角,「我还想试试!」
就这样大约耗费了三个小时,在购置了她相中的三件后,总算是整装出发离开了服装店。
「那个,谢谢……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抱着新买的衣服的纸袋,与我一同走在街上的纪子脸高兴得通红,笑容灿烂。
「……没必要感谢我。」这句是绝对的实话,完全没有感谢我的必要,为纪子消费也是。都只是在方便自己的手段罢了。当然,这家伙竟然逼我想象的还要没见过世面,这当然也是意料外的事。
我们进入的餐厅,位于商业繁华街的尽头,内里装潢相当辉煌,菜单上的食物种类是一些西餐食品,考虑到纪子也许没尝试过西餐,我特意点选了一些她可能会喜欢的炸薯条,可乐,甜点一类,再之后就是一些盘装的高级菜。
「怎么了,没有什么要吃的的吗。」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她了,毕竟这家伙盯着菜谱看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为了不让服务生感到尴尬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打了个手势,意味着暂时先点这些。
「唔,啊那个……」手里的菜单被我收走,交还给服务生,纪子将双手放置在膝盖的前方,坐姿和表情都相当的拘谨,想来是从来没在外面做过抛头露面的事,就连外出吃饭也是完全没有料到的状况,该说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一无所知呢……
「甜点也帮你点了,虽然不清楚你的口味。」
事先点好的是红豆芒果的冰沙,据说是小孩子间相当流行的口味,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
「是从没想过自己能活着来到这种地方吗?」压低声音不被周围人察觉,我翻动着餐厅的广告牌,装作毫不在意,「……这个冰沙的口味据说相当不错,我妹妹的朋友很喜欢的样子。」
「那个,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在两腿的中间使劲搓动两手,纪子咽唾沫的声音连我的位置都可以听清,「我只是……从来没有尝试过离开杀手应该在的世界。从来没有,被赠予过裙子,剪头发也是。」说着,她面带潮红地捻着发丝,虽然技术并不过关,但是她似乎相当喜欢被好好打理过后的感觉,「就连……甜点,也是没吃过的东西,对我来说,吃的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对,除此之外的……完全不需要。」
抿了一口红酒,我与她蓦然对视,却不语。
纪子低头含隐了良久,直到冰沙移到她的眼前,她提起小勺,将一勺浇了红豆与芒果汁的冰沙放进嘴里,我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观察她——她的眼睛骤然变得亮晶晶,嘴里融化的冰甜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她带着强烈的喜悦与我对视了一下,注意到我似乎对她的反应保持好笑的态度,这才意识到自己稍稍有些失态,红着脸避开了。
「很,很好吃……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优一大人呢。」
「甜食,甜言蜜语,可都是哄女孩子的魔法。」我笑了笑,「喜欢吗?」
「我,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棒的味道,这个,就是冰沙吗。」舀了一勺红豆,两眼放光地问我。
「这是红豆。」
「这个好甜!好喜欢,芒果也是……这个就是芒果汁吧。」这回终于说对了,我认同地颔首,「冰沙也是,在舌头里融化了,凉丝丝的,好喜欢。」目光始终没有从喜欢的冰沙上挪开,纪子感到开心一样抿起嘴角笑了。
「我啊。」将勺子含进嘴里,纪子下定了述说的决心,她低着头回避与任何物体的视线接触,另一只手的十指完全收紧,「从以前开始,就被当作『犬只』了。从被告知了『感染者』身份的那天起,被彻底训练成了犬只,效忠认定的主人,不惜付出生命。忠于自己的主人,纵使打骂,侮辱,苛刻。毕竟对象是至高无上的主人,想把『犬只』当成什么对待,就怎么样对待……所以,从很早之前开始,身上有很多伤,但慢慢的,也不知道是某一天的晚上,从噩梦里醒来,背上火辣辣的鞭痕突然消失了,伤口也变得很浅……」
……恢复能力如此惹人惊叹,其中原来也有部分后天的原因吗,再加上本身就是『恢复型』的『感染者』。所以恢复能力和我所见过的同类型『感染者』相比都要叹为观止。
纪子把头低到与桌子齐平的位置,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请您,成为不会抛弃我的,饲主大人。」
因为她的一系列举动,周围的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这里可是餐厅啊。」我提醒道。
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造成了严重困扰,且吸引了不少人饶有深意的目光,纪子拘谨地回归原位,向我致歉。「实在是,抱,抱歉……」
「……快化了哦。」
「诶?」
「我说冰沙,快化了。」
已经稍稍有点融化的趋势了,我出声提醒道。
「啊,我,我会尽快享用的,对不起!」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将盛装冰沙的勺子塞进嘴里,我嗤笑了一声:「……我说啊,关于刚才的请求,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即使把自己视作廉价的犬只,请求依附的对象可是对你进行了残酷拷问的家伙。没问题吗。」
「我,从来不介意自己的饲主对我做过什么。主人的命令,主人的心情,主人的恩威并施均是至高无上的,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种话。」我轻捏餐勺,指向对我顶礼膜拜的纪子,「……我可以收留你,但相对的,你永远无法明确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能接受吗。」
纪子的眼神充满坚定,她一往无前地,颔首应允。
「是的,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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